擱淺的魚

（新社員） 顧培三 X 何意澤

+收錄於2016年的三澤合本《5%Alcohol Nicotine0.3%》

+春天

這一年的春季像是有下不完的雨一樣。

明明是要春暖花開的季節，這天氣卻像是在玩雲霄飛車，氣溫上上下下搞得顧培三煩躁極了。

他在飯店的陽台上望著被雨水打得支離破碎的海面，嘴裡是這幾天點燃頻率愈來愈高的菸。他深吸一口讓肺泡都浸淫在尼古丁帶來的短暫歡愉中，讓自己靜下心來想想這幾天所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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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如往常顧培三與何意澤並肩抽菸的畫面，但場景卻有些不一樣。他們此刻正坐在墾丁的海灘上。

「你怎麼在這？」

何意澤沒有看向顧培三，他只是慵懶地望著滾在前方的海浪然後慢慢吐出煙霧。隨口問問，反正他也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

「老吾說想去春浪音樂節看看。」

看吧，答案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因為一個人──都衍吾。他彷彿能夠看見老吾吵著要大家一起去春浪玩的畫面。噢，大家。

「所以搖研社的都在墾丁？」

顧培三轉頭望向何意澤，像是驚訝於他這樣問也像是早就料到他會這樣問，反正何意澤不知道，因為他沒打算轉過頭去看顧培三的表情。

「是啊。阿廣也在。」

何意澤用力呼出一口煙，然後他們的對話就這樣飄散在空氣中，彷彿消失了一般。空氣裡只剩下海浪來回掃蕩的聲音與遠方隱約傳來的音樂聲。

「根據我的調查，你們很久沒連絡了。」

顧培三優雅地拿出攜帶型煙灰缸，將煙屁股捻熄收起。何意澤看著他一連串的動作加上若無其事的表情只覺得格外欠揍。擺明了就是故意提起的嘛。何意澤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家老吾知道他的『超完美執事』這麼機車嗎？說吧，又是都衍吾的什麼事了？」

顧培三的朋友雖然說多不算多，說少也還不少，但何意澤卻是少數幾個、幾乎可以說是唯一一個能讓他把自己攤開來講的朋友──或者說是損友。從那天在原東寺高中的第一口菸開始，他們就常常像這樣並肩坐著一邊荼毒自己的肺一邊聊天……不過通常內容都是像這樣、呃、怎麼說，互揭傷疤？

而顧培三對於何意澤這樣的單刀直入也早已習以為常。

「衍吾這幾天在那裡認識了一個女生，是工作人員。根據我的調查，她本身也有在組樂團，而今年也是她第一年參加這個活動，所以……」

「所以他跟老吾很聊得來？欸，在都衍吾身邊的女生，只要是對他有一點點意思的不都會被你過濾掉？怎麼，超完美執事也有失手的一天啊。」

「還是有幾個沒有，不然上次那個怎麼告白成功的？嘖，是不是對他有意思這個我現在還沒調查到。但衍吾跟她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都特別開心。」

想到老闆的那些笑容與這幾天想要給那女孩留下好印象而產生的種種煩惱，顧培三望向海面，點燃第二支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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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顧培三再次去找何意澤時，他看到的景象是這樣的：

在何意澤身旁是一個沒看過的男人，就在那個顧培三常待的位置。兩人正一起抽著菸。他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麼話而他就笑了。他從後面摟住他的腰而他沒有拒絕。

顧培三在他們面對著彼此愈靠愈近的時候轉身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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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顧培三還是去找何意澤，兩人一樣並肩抽菸，如常聊天。

可顧培三卻覺得這菸愈抽是愈讓人煩躁。

「欸，出神了？」

「嗯？」

「我說，今天又是什麼事了？」

「喔、就老吾昨晚跟那個女生一起去海邊散步了。」

「怎麼你的語氣聽起來好像還好。」

「什麼還好？」

「你聽起來沒有像以前一樣那麼不爽啊。終於想開了？」

顧培三只是皺著眉又吸了一口菸。

「其實不就是這樣嗎？看著曾經愛的人得到幸福、看著他快樂。然後，或許，慢慢愛上另一個人。」

顧培三看著何意澤嘴裡散出一團煙，然後看向自己。他看不清何意澤的表情，一如他摸不透任何人的心──包括他自己。

「所以你忘了阿廣，跟你的新男朋友很甜蜜嘛。」

「新男朋友？」

「不然昨天那個人是誰？我明明就看到你們……算了。」

顧培三站起身來準備轉頭就走，一如昨晚。

但又和昨晚不一樣，此時在他身後的何意澤也跟著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顧培三你給我講清楚，什麼哪個人、唔…」

何意澤沒有料到顧培三轉身後居然是一把將他拉過去然後，吻了他。

兩支菸無聲落地。

「顧培三你發什麼瘋啊！」

好不容易將人推開，何意澤一邊喘著氣一邊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被顧培三攪得亂成一團。

「不是男朋友的話，那是誰都可以親？」

何意澤被逼到牆角，逆著光他看不清楚顧培三的表情，但從語氣中他讀得出憤怒。顧培三的手從他身旁撐上牆面，再一次，這次在這個吻裡他嚐到危險的氣味，每一次舌與舌的交纏都比剛剛來得更加具有侵略性。

「顧、唔…啊、你……」

在每次短暫分開喘息的時間裡，何意澤總是想說些什麼卻又是被顧培三霸道地將口再次堵住。

「哈啊、啊、嗯……不行、你到、唔嗯、」

在何意澤的頭腦已經不知道是因為單純缺氧或者是意亂情迷地難以運轉時，顧培三的一隻手早已扣住他的後腦勺繼續加深親吻、另一手則是鑽進了他的衣服下擺時輕時重地撫摸著那纖瘦卻精實的軀體。何意澤覺得自己的頭腦似乎已經停止運作了。

但就在顧培三放開他扣在後腦的手轉而撫上何意澤似乎已開始有了反應的下身之時，太過激烈的動作讓何意澤的頭往後撞上牆面，瞬間理智就這麼被叫醒。

「顧、唔、顧培三！」

何意澤使盡全力將人從身上推開，順便在顧培三執拗地想再度欺上時給了他一拳。

「那些男人都只是想跟我上床！喔，原來你也是嘛。」

時間在他們之間緩慢地流動，此刻兩人都還喘著氣。而何意澤終於看清楚顧培三的表情。是驚愕中又帶點受傷的表情。反了吧，感到受傷的不是應該是他才對嗎？

雖然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感到這麼受傷。

「阿澤……」

「好，可以，但我現在沒有那個心情。再見。」

「喂、阿、」

「你知道嗎？我還以為你不一樣。」

何意澤被顧培三拉住衣袖，轉過身扯起了一抹苦澀的笑拋下這句話，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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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培三獨自在飯店的陽台上抽菸。

望著大海，雨點打亂了原本平靜無波的海面，就像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打亂了他原本條理分明的腦袋一樣。

無意識又點起了一根菸，他不懂在何意澤身旁的那個男生為什麼會讓他這麼在意、為什麼自己看到那一幕會想轉身就走、為什麼自己會生氣、為什麼……為什麼一氣之下他竟會就這麼吻上何意澤的唇。

在何意澤面前，他是最自在的。不是什麼都會什麼都知道的超完美執事、也不是大企業大老闆的特別助理，就只是顧培三而已。他在何意澤面前就只是顧培三。這也是為什麼他喜歡跟何意澤一起抽菸聊天，他不用再維持優雅、可以肆無忌憚地，就只是當一個普通、偶爾耍點叛逆的上班族。在何意澤身邊讓他感覺自己是一個真實的人。

捻熄了第三根菸之後，腦中浮現的是自家老闆在那個女孩身邊時的笑臉。

現在想起還是會覺得心裡有點酸酸的、苦澀的感覺與煙一起衝出喉嚨，讓他難受地咳出聲來。

是真的沒有像以前一樣那麼強烈了嗎？

他對都衍吾的感情是真的，他很確定。那對何意澤是什麼？

他被自己突如其來的疑問給嚇了一跳。

好，事到如今，他必須承認自己一直以來都在逃避，逃避他對何意澤的情感。

其實他早就發現了啊，他愈來愈頻繁地去找何意澤、開始記住何意澤身邊的每一個人、雖然關於何意澤的種種他並沒有做成一本冊子但所有的所有他都記在腦海裡了只是他一直以來都刻意忽略了。

他怎麼可以愛上老闆以外的人呢？

老闆怎麼可以對他之外的人有感覺呢？

他也不只一次想過，一直以來那麼深那麼濃那麼重的情感是否已經成為負擔？他一直以來都是這麼霸道地想要永久佔有、想要都衍吾的身邊就只有一個選項──就是自己，顧培三。這樣是否太自私了？

今天，在他們……在他吻了何意澤之前，在他們一如往常的閒聊時間裡，他問他當初是不是後悔跟裴世廣提分手？何意澤先是噴了他一臉的煙，然後望著遠方很久，久到以為他不打算回答了才很輕地說出：「當然會後悔啊。」「可是沒辦法啊，我愛他。想看他幸福。」

他也想看都衍吾幸福。

他想讓何意澤幸福。

或許該讓他自己選擇才是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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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澤站在舞台前，拿出一根菸準備點燃。當菸一放進嘴哩，他瞬間感覺自己被熟悉的氣味包圍，然後是一個打火機出現，點火，點菸。

「我以為你回台北了。」

何意澤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描淡寫，像是身旁的人抽的菸一樣那麼淡。

「他們是回台北了。」

「那你還在這？那都衍吾…」

「我發現，我現在在乎的是你。」

何意澤轉過頭去，噴了顧培三一臉煙。

「喔，所以都衍吾不要你了你就回過頭來找我？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我喜歡你。」

看著顧培三的眼睛，何意澤彷彿看見他的靈魂在微微顫抖著。

「你根本是因為知道我喜歡你所以你才、」

「你喜歡我？」

「你、我……」

「那你願意跟我交、」

何意澤甩掉了顧培三才剛剛牽上的手。

愣住的顧培三看著何意澤又轉回身看著台上，而台上的樂團此時還在試音。再看著他彎腰拿起腳邊的啤酒仰頭吞下一大口之後遞到他面前。

「我們還是先冷靜一下吧。」

「我一直真心把你當朋友。」

在看完剛才的表演之後，何意澤席地而坐，然後是輕輕地丟出了一句話。顧培三還站著，但這句話仍是像香菸的煙一般向上飄，一路飄進了他的耳中。看來何意澤這幾天的菸癮似乎也很重啊。

仰頭再喝一大口啤酒。冰冷的液體加上微微刺著舌頭的氣泡滑進身體裡理應讓腦子更加冷靜清醒，但顧培三不知是刻意還是不小心忽略了這仍是酒的事實，愈喝愈多的下場就是讓自己又更加無法思考。他也跟著坐了下來。

「我也是啊。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你跟別的男生那麼親密我會生氣、在你旁邊就覺得很安心、有什麼事開始想第一個跟你分享……我也很煩惱啊，我也一直在想那是喜歡嗎？那我對衍吾是什麼？可是這幾天我發現已經不會痛了，看到他跟別的女生這裡已經不會痛了。」

顧培三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口，看向何意澤。而何意澤只是靜靜地喝著酒抽著菸沒有再說話。

「才發現那好像只是不甘心，喜歡了那麼久結果被別人那麼簡單就得到的不甘心。但就像你說的吧，我也想看他快樂、想要他得到幸福，畢竟他還是我那麼在乎的人，即使我現在喜歡上別人了。」

顧培三繼續看著何意澤。何意澤覺得自己的身側就快要被他的目光燒灼出一個洞來，他不敢轉頭，怕自己的眼睛也要跟著一起燃燒、他其實害怕再愛的話又要變成灰燼了。雖然他跟顧培三講得是那麼豁然。

「你只是不喜歡他了覺得那個位置空空的很奇怪就隨便找一個人來填，你根本就不是喜歡我。你怎麼會喜歡我？你也知道，我只是一塊破布嘛，跟都衍吾那種光鮮亮麗又活潑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如果你只是想上我的話完全不用那麼大費周章啊，你也知道，我…」

「我還知道你睡覺的時候會把眠被捲在一起抱著因為你害怕寂寞、還知道你吃薯條不加番茄醬但你喜歡加很多鹽、我也知道你喜歡COLDPLAY多於U2但Moroon 5的主唱才是你的菜、還有其實喜歡彈吉他多過於唱歌只是大家都希望你唱所以就唱了、吃飯的時候第一口夾的通常都是肉、自…」

「好了好了再說下去全世界都要知道了！」

顧培三愈說音量愈大，惹得周圍的人都在看著他們。幸好接下來要表演的團已經試完音下了台。但何意澤已經分不清是因為酒精還是眾人的目光或者是顧培三望著他專注的眼神惹得他臉頰發燙了。

「所以你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了嗎？」

一回神，顧培三已經一把捧過他的臉逼著他們四目相對，近得他都能夠嗅到顧培三身上的酒味與菸草味，那樣熟悉的味道讓他深陷其中。

就在顧培三的臉愈靠愈近，眼看兩人的唇即將再度相觸之時，樂團不知何時已再次上台，當第一個鼓點下去，何意澤又被拉回現實世界。

「欸，幹，要開始了啦！」

連忙推開眼前的人，何意澤猛地起身，差點重心不穩又要倒向顧培三的懷中。不過那麼好的事當然是沒有發生在顧培三身上，他站起身來看著身旁的人望向台上的側影，從耳根到臉頰再到頸側的紅暈看得他有些口乾舌燥。於是顧培三也跟著往台上看，希望能暫時蓋掉腦中的那些幻想，嗯，暫時就好。

在一首快歌兩首慢歌之後，顧培三還是忍不住再次盯著何意澤專注看著舞台時而跟著唱時而跟著節奏搖擺那麼投入的樣子看。

又一首快歌之後，他偷偷牽起對方的手，心跳得很快、還流起了手汗。但這次何意澤沒有甩開。

在安可曲時，天空突然又下起了大雨，然後顧培三發現剛剛慌忙出門的下場居然就是忘了帶傘。但有什麼關係呢？淋著雨的他們依然大聲唱歌、緊緊牽手。

這一年的春季像是有下不完的雨一樣。

雨水打亂了一堆事情，卻也滋養了他們的愛情。